深坑依旧,明月如故。
冬落猛然的惊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似乎那冰雪小人的一脚是真真切切的踩在了他的头上。
痛彻心扉。
冬落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艰难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冬落对着坐在坑边抱着一个少女的少年咧嘴笑了笑。
都没死。
挺好。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轻呼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还能动吗?”
“不知道,我试试。”
冬落全身上下衣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件火红色的软甲带着风干的血迹紧紧的贴在肌肤之上。
冬落双手手肘撑地,上半身微微上抬。
嘶!
似乎扯动了肌肉、经络,火红色软甲被陈霸天几拳打得深陷肉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已经跟肌肉的长在一起了。如今一动,无异于剥皮。
还好冬落从小被体内的那道寒气也不知道折磨了多少次?
还是很吃痛的。
那怕如今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见他叫一声疼。
光是爬起来就用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就更别说一步一步从深坑底部走上来了。
整个过程两个少年都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的闷哼不时的响起。
冬落站在雪念慈的面前,头颅低垂,似乎在极力的忍受着痛苦。
“大黑呢?”
一道压抑中带着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
“去接二黑,三黑了,应该快回来了。”雪念慈小声说道。
“雪族……还好吧?”冬落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
如果早知道会给雪族带来这么大一场灾难,那么他决不会去找雪念慈帮忙,可是世事似乎真的很难料,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还不待雪念慈回答,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雪族没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一袭青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雪念慈的身边。
冬落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眼出现在雪念慈身边的青衫老儒士。
也许这就是雪念慈说的那个长辈或者是先生吧!
只是不知道是谁?
雪念慈刚想向冬落介绍一下青衫老人,不料后者对他摆了摆手道:“念慈,带你妹妹去休息吧!我跟他有些话要说。”
雪念慈看了冬落一眼,对着青衫老儒士恭敬的说道:“爷爷,念慈告退。”
冬落会心一笑。
青衫老儒士看着雪念慈离去的背影道:“这小兔崽子,以前可没这么礼貌啊!”
冬落不会因为对方是雪念慈的爷爷就掉以轻心,而是认真的组织措辞道:“老先生,关于雪族这次的事,我……”
“雪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事虽然跟你有些关系,但关系不大。”青衫老儒士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冬落刚想说话。
青衫老儒士直接说道:“别婆婆妈妈的,我说不关你事,就不关你事。见过推卸责任的,没见过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
冬落欲言又止。
果然不说话了。
有些事有些恩情记在心里就好了。
不必挂在嘴上。
“多大了?”青衫老儒士满意的问道。
“十八了!”
“十八了啊!也不小了。”青衫老儒士问道:“可以一起走走吗?”
“我试试,应该可以吧!”
一老一少,沿着早已恢复如初的长廊慢慢的走着。
月光洒落在树上,洒落在地上,当然也洒落在人的身上。
青衫老儒士突然说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来见你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来见见吧!毕竞你是亮在这人间最后的一盏灯火了。你若是熄了,那人间也就熄了。而你……说不定什么时候说熄就熄了。”
冬落听的云里雾里。
但他并没有打断老人,而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青衫老儒士雪雨柔缓缓而行,“陈霸天不杀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当然可能也有些不愿吧!世间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人心,当然最经的起的也是人心。陈霸天所想,你也不要去猜测了。但仇该报的还是要报,那有给人白白打一顿的理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百年也不算长。”
冬落苦涩的笑了笑。
别说一百年了,还有十年可以活就很不错了。
雪雨柔似乎能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不要担心你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活,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为了能够让你活下去在努力。比如陈霸先,雪念慈,张白圭……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
冬落没有说话。
对于这些话他还是有点不相信的。
眼前这个老人虽然看起来和善,但说不定什么时候翻脸就不认人。
他见过很多人,面善心善的,面善心恶的,面恶心善的,面恶心恶的,他都见过。
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属于什么人。
冬落向来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但也不会傻到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满腔善意和盘托出。
那怕他对这个世界确实充满了善意。
对眼前这个老人他虽然相信,可却是因为雪念慈。
雪雨柔笑了笑,“不说这个,至于能活多久,死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这句话冬落是赞同的。
正如李牧所说是怎么个死法,刀砍在脑袋上,脑袋掉在地上才知道。
冬落停下了脚步,手扶在一根梁柱上,强忍着内心的痛意道:“老先生有酒吗?烈一点的。”
雪雨柔回头看着冬落哈哈大笑道:“酒我多的是。这样的世道要是连酒都不会喝,那也太无趣了些。”
冬落一把接过了老人扔过来的酒,打开泥封,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
酒很烈。
他很喜欢。
雪雨柔满意的看着大口大口喝酒的少年。
至于这口酒中的意思是酸楚?还是兴奋?亦或是单纯的只是一口酒,那就不重要了。
本来,他是担心眼前这个少年会因为给雪族带来灾难,而内心过意不去,特地来疏导一下,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正如之前他说的,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推敲的是人心。
人心虽然复杂,可要是认真推敲起来,还是有迹可循的。
圣人眼里,任你是半点蝇动蚊振,依旧大如天崩。
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把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性推敲的七七八八了。
知恩图报也好,有仇必报也好。
都没有会喝酒来得好。
有些话不说,并不代表忘记了。
有些事不做,并不代表不做了。
眼前这个少年很好。
青衫老儒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仰头看向头顶的星辰大海。
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你这双肩膀上挑着的是什么?
若是你永远也不知道就好了。
老人笑了。
也喝了一口酒。
酒是极好的。
当然人也是极好的。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什么都可以,比如如何活下去。”青衫老儒士心怀大慰的说道。
冬落艰难的来到老人的身边,也抬头看向头顶的星河。思索了片刻后间道:“老先生,什么是因果?”
青衫老儒士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意外,收回了看向星河的目光,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来。
似乎有些出人意料,但却是很好的。
“你确定问这么一个……似乎很鸡肋的问题?”青衫老儒士不确定的问道。
冬落点了点头。
他不想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也许是一场梦,两个世界呢!
也许在这边睡着了就会在另一边醒来。
所以他不在乎怎么活,他只想努力不让自己死,那怕那一天一不小心就死了。
那就死了吧!
但他想看看什么是折磨了他十多年的狗屁因果。
青衫老儒士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因果就是你会莫名其妙的得到一些东西,也会莫名其妙的失去一些东西。”
冬落虽然还是听不明白,但他却记下了这个答案。
关于因果,他也问过华青云。可是华青云却告诉他,因果就是世间万物的轨迹。
两个不一样的答案,他也不知道他内心更偏向于谁。
他又想喝酒了。
青衫老儒士轻声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都得有些亏缺,才能持恒。”
青衫老儒士将手中的酒壶与眼前的年轻人碰了碰,“真龙之气的被夺,也不见得全是坏事。虽说你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遭了。可是你还是没有走到极致。就如同一个月亮,还没有真正的走到圆满。真龙之气虽然拖延了你走向圆满的道路,但却不会让你如那果子一样一直青涩,说到底你还是要熟的。至于陈霸天夺不夺走你的真龙之气,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夺,你也要坠落。”
冬落冷声道:“所以,我还要感谢他了?”
青衫老儒士摇了摇头,“他要杀你的心是真的,只是他不敢而已。他怕沾上你身上的因果。那他就会被这片天地所盯上,所以他才不杀你,你没有必要感谢他。”
冬落笑了笑道:“玩笑话而已!”
青衫老儒士伸手一抓,一把月光就被他抓在了手心,慢慢的捏成一个小球,放在指尖,然后轻轻的捏碎,洒落了一走廊的月光。
青衫老儒士有些唏嘘的说道:“你究竟能不能活下去。还是要看你自己,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帮你,你现在就像那树上尚未成熟的果子,天上尚未圆满的月亮一样。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成熟。而等你真正的成熟之时,也就是你死亡之时。至于你要怎么活下去,那就看你有多不怕死了。”
冬落认认真真的听着,连大气都不该喘一下。
青衫老儒士看着眼前紧张的少年轻声道:“你的活路就在于否极泰来四个字上。当亏损的月亮开始残缺之时,又何尝不是走向圆满呢!当成熟的果子掉落在地上,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呢!”
青衫老儒士拍了拍少年厚重的肩膀,“年轻人的双肩不该背负那么多的什么国仇家恨,什么生死大事。就应该是该玩就玩,该疯就疯。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年轻人的双肩是不用去管他娘的什么天地大事的,只要能担住这院里清风,满山明月就够了。”
冬落眼神明亮的看着眼前的青衫老儒士,郑重的行了一礼。
青衫老儒士笑了笑后,便消失不见了。
冬落张开双手揽着院里清风闭上眼晴认真的感受了一下这满山的明月。
少年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等他睁开眼晴的时候,眼角看到远方有三道黑影正在飞快的跑来。
少年蹲下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一刻的少年,心有花木,向阳而生。